林毅夫：五大产业暗藏投资良机，政府要给民营企业抓住机会
主讲人：林毅夫（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名誉院长）
主题：新常态下中国经济的转型和升级：新结构经济学的视角
时间：2015年5月14日
主办：复旦大学
承办：复旦大学经济学院
【编者按】
我们过去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已经有不少产能过剩了，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应该怎么做？产业应该怎么升级？在复旦大学110周年校庆高端学术论坛社科专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林毅夫表示，新常态下到处是投资、发展的机会。林毅夫将目前的产业分为追赶型、领先型、退出型、弯道超车型和战略性，他认为这五大类产业有不同的机会，需要民营经济掌握机会，也需要政府给民营企业抓住机会。
以下是林毅夫演讲内容的摘录：
目前，在经济增长疲软的状况之下，尤其有些产业有过剩，民间投资的积极性会比较低。在这种状况之下，政府已经采取一些缓周期的措施来稳定经济增长，给长期的经济增长创造更好的环境。我们经济的稳定增长了，到最后是不是能够把8%的增长潜力更好地发挥？它不仅决定政府短期的缓周期的措施，还相当大地决定我们的产业是不是不断地升级。因为你在产业不断升级当中，你的劳动生产力水平才会不断地提高。
我们过去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已经有不少产能过剩了，像劳动密集型的加工业，已经失去优势了。这种情况下，民营经济应该放慢投资了。很多人有点模糊不清，这个过程当中政府到底能够扮演什么角色？有很多人反对政府发挥任何作用。民营经济过去习惯做的，现在大家都不喜欢。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们的产业怎么升级？我从新经济结构学的角度，把我们现在的产业分成五大类。这五大类，有不同的机会，需要民营经济掌握那个机会，也需要政府给民营企业抓住机会。
追赶型产业，并购发达国家同类产业
第一种类型的产业，因为我们跟发达国家还有差距，我把它称为追赶型的产业。这种追赶型的产业，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我们现在人均GDP是7589美元，美国54597美元，德国47597美元，日本36000美元，韩国28000美元。当时它所在的产业水平就比我们高，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们这些产业，比如说发达国家现在有的产业汽车产业、高端装备业、高端材料业，附加价值和技术水平都比我们高。
对于这种我们跟发达国家还有差距的产业，其实是发挥后发优势最好的机会，而且机会大量存在。因为我们的产业大多数是在中低端，我想到处是机会。但是问题是怎么抓住这些机会呢？我觉得这种追赶型的产业当中的潜力，可以用三种方式：
第一种就是你自己所在的产业，你可以看现在比我们收入高国家，比如德国、瑞士、意大利、加拿大或美国，有哪些企业在这个产业里面？它如果在这个产业里面能存在的话，技术水平、劳动生产力水平肯定比你高。你想想看我们国内新常态，发达国家也新常态对不对？发达国家的新常态是经济增长非常疲软，这些产业市场状况非常不好。所以你所在的行业当中，发达国家在同一个产业里面，有不少经济下去，正好不是你把它买过来的时候吗？你把它买过来，你的技术水平马上提高了。
实际上国内经济也有这么做的，最有名的就是吉利汽车购买沃尔沃。再下来像三一重工，到德国去把一个小厂买了，然后它的工程机械水平又提高了。我前几天到泉州去考察，有一个泉州工程机械（企业），但它是专注做钻机的，他做的钻机在国内一台50万元，德国一台10万元，他把德国的技术并购过来，马上提高我们的产业水平。
我们现在是全世界最大的汽车生产国,但是我们关键的零部件技术还赶不上发达国家。这种状况之下，国外的汽车产业经济不好，汽车零部件厂不是也生产不好吗？把它并购过来，马上提高你的技术含量，你马上可以进入到主流的装备厂行列。
第二，并购的前提是什么？有人愿意把他的企业卖给你。如果没有这个机会，那怎么办？还可以到拥有这些产业的国家设立研发中心。因为你为了技术就要研发,如果靠国内的技术院去研发，差距会非常大。你到国外去设立研发中心，当地的政府很欢迎，当地的技术员也很高兴。这里面我想国内有一些企业做得不错的，包括华为、中兴等等。还有一些制造业，有时候干脆到那里设立研发中心，同样的道理。
第三个办法，就是传统的招商引资。其实在追赶型企业里面，招商引资还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因为你把他招商到我们这里来生产，它就是我们的GDP对不对？而且他到我们这里来生产，他就把技术、管理都带过来。他雇佣我们自己的工人，我们的工程师，就把我们工人、工程师的水平提高了。
而且在招商引资上面其实大有作为。我们现在如果按照购买力计算，已经是全世界最大的市场。如果你能够创造一个比较好的环境，发达国家那些企业愿意到中国来。为什么？到我们中国来以后，首先生产成本还是比发达国家低，因为工程师的工资水平还比较低，又接近我们自己的市场，能进入我们自己的市场。而且在我们这个地方，生产成本比较低以后，他就可以马上扩张它在国际上的竞争力。可以进口转外销了。
但是你必须要有工业园区，必须帮他培养各方面的工程技术人员，必须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他才愿意。实际上有一些地方政府做得蛮好，比如说太仓有个中小企业合作园。因为我们知道德国的大部分企业是中小企业，太仓政府设立一个合作园，2011年挂牌，2012年210家企业过来投资。你要到国外去并购，一次性的并购需要的资金相当多。你必须帮他做金融安排问题。你到国外去的话，签证的问题，投资的问题，这都要政府去做。工业园区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如果地方政府不帮助，企业做这事情的积极性很低。
领先型产业，去目标市场设立产业基地
第二种类型，我们绝大多数产业还跟发达国家有差距，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是中等偏上收入国家，实际上也有一些产业现在在国际上是领先的，或许跟发达国家还在这个产业里面生产的人的差距已经非常小。
比如说家电产业，白色家电是最明显的。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空调、微波炉，我们的产品基本上是最先进的。家电产业德国早就退出了，大部分做贴牌了。唯一现在在生产的可能是韩国三星、LG，他们在平板电视上比我们先进一点，其它的跟我们差不多接近了。比如说日本的家电很好，日本的家电都在中国设计、生产了。这方面它怎么样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呢？
在自主研发上面，其实要分两块，一块是研究，一块是开发。研究就是对你所用的技术或者是产品，它的化学性质、物理性质的这种基础知识的研究。根据这些基础知识的研究，再去开发新产品，开发出来的新产品，你可以申请专利。但是对基础知识的研究，它的产品是什么？一篇学术论文，是属于公共知识。企业做这方面的积极性非常低。所以在基础研究上面，实际上是要政府投入的。
在发达国家，政府也都在做这种事。比如说有国家科学基金，还有国防部各种基金，都是在支持跟它有优势的产品所要的科研研究。然后基础课程研究出来以后，企业再根据这些基础知识开发新产品。发达国家这么做，我们作为发展中国家，也必须这么做。在我们领先型的产业里面，继续保持领先。
政府应该支持这些产业在国内的基础科研之外，这些产业既然是世界领先的，它的产品应该拿到世界上去对不对？那么它怎么进入国际市场？一种方式，根据它产品的特性，它需要到那些市场的国家、地区去生产。比如说像早期的时候，德国的西门子，还有日本彩色电视机，为了进入中国市场，他们在中国生产。研发是在日本、德国，但生产在中国。那么我们同样这些有领先型的企业，如果要继续发展，也必须到它的目标市场去设立生产基地。
除了设立生产基地，有很多产品，它是有文化属性的。也就是说你除了设立生产基地的话，有时候要设立产品属性。举一个具体的例子，最近我到江苏去考察，国内最大的推车叫好孩子，它的产品质量其实在世界领先的。但过去这个好孩子的婴儿车，有“好孩子”的名字的话，在欧洲卖不出去。德国一些老企业过去也设计婴儿车，它设计的产品可以卖500欧元。这样的情况下，好孩子被德国的那家工厂收购，然后在国内生产。我们实际上在国内领先了，要进入它们的市场的话，不是到那边设立生产基地。有时候为了品牌、文化认知的问题，它也可以收购品牌。这里面当然必须企业为主，但是政府在资金保护上面要做很多工作，帮助企业利用这个机会。
退出型产业，转移到非洲
第三种类型，我把它称为退出型的。这个产业其实在我们国内应该退出的。一种是我们已经失掉比较优势的产业，一种是我们在国内有富余生产的产业，让中国变成劳动密集型的企业的这些产业。现在剩余劳动力没有了，然后工资不断在提高。现在一般在工厂里面的工资3000、4000元，要500、600美元。
那些劳动密集型的加工类产业已经没有比较优势，这个产业怎么办呢？能做的是两点：一种做品牌研发渠道管理。能做这样的企业相对少，绝大多数的加工企业怎么办？唯一的选择就是转移到海外，到工资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去创造利润、成本。现在转移出去要考虑两个问题：转到哪边去？怎么转过去？一般想的话，转到越南、柬埔寨，远一点可能考虑孟加拉。我们是13亿人口，拿个形象的比喻，水缸里面的水满了，往水杯里面流，一下子杯子里面也满了。这几年我们工资上涨非常快，从（中国）台湾、（中国）香港、韩国转移到大陆，已经转移出去了。大部分的转移第一站可能是东南亚，结果现在东南亚工资上涨的速度跟我们一样快。
我认为最合适的地方其实是非洲，非洲有十亿人口，大量的剩余劳动力，跟我们改革开放初期非常像。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目前转到非洲去，它的成本最低。到有一天非洲也发展起来了，只要劳动密集型的产品还有人要，那非洲会是最后一站。因为非洲也发展起来了，全世界大概找不到工资水平低的地方。
但是找到非洲去，一般企业不敢去的。我们所看到的非洲都是电影里面所讲的，到处是艾滋病、战争等等。所以必须找社会比较稳定，政府管理能力不能强的。你必须跟中国学，设立工业园区，工业园区里面设计都是一站式的服务。那非洲的地方政府应该对产业集群的地方比较了解，如果你不帮助企业走，这些企业都会走，对你来讲什么都没有。你组织起来，抱团出国，设立工业园区，比如说新加坡在中国设立了苏州工业园区，我们可以在那边设立温州工业园区、泉州工业园区，然后让我们的企业抱团走出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创造利润，从GDP变成GMP。当然这要企业愿意去，相当大的程度上得靠政府帮它出去。
弯道超车产业，招商引资到国内生产
第四类，我把它称为弯道超车。我们现在有一种新的产业，它在全世界是新的，但它的研发以人才、人力资本为主,而且研发的周期特别短。在研发周期特别短的产业里面，比如说有互联网、移动通信、手机。
大家都知道小米的故事，小米不过就是一个很小的研究团队，用了一年就把小米手机研发出来了。互联网，像现在非常盛行的抢红包是腾讯两三个人两个星期就开发出来的产品。这种以人力资本投资为主，研发周期非常短的新的产业，我们确实可以跟发达国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如果它是硬件的话，我们还有产业能力强的优势。只要你想得出来，在国内很快就可以弄出来。另外也有国外一些科技人员，他研发出了新的产品出来，但是国外硬件能力非常差，所以不容易生产。我们除了国内这些高科技人员，也可以到国外，像波士顿、旧金山，把那些有新产品概念研发的企业，招商引资到国内生产。我们有很大的国际市场，这方面我们可以实现跟发达国家在同一起跑线上。
战略性产业，由暗补变明补
第五类是战略性的产业。这类产业资本投入非常高，而且周期非常长。为了国防安全需要，我们也必须要这个产业。像大飞机、超级计算机这些是最明显的。这些产业必须政府补贴。过去我们是用压低资金价格的方式暗补。现在资金的价格应该由市场决定，对这些产业的补贴，必须由暗补变成中央政府的明补。各地政府也可以做一些事情，如果在哪个地方落地，它的科技人员、配套产业的发展、技术含量会比传统产业高一点。各地可以创造比较好的环境，把这些产业吸引到你这个地方来。产业本身是有中央政府的补贴，你可以做一些配套服务，比如说这些科技人员的子女，可以到你当地来读书。
其实在目前的这种新常态下到处是投资、发展的机会。然后这些投资都能够提高我们的生产力水平、提高我们的竞争力，提高我们发展的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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